香港卧底片的前世今生

香港犯罪电影主要有两大类型——警匪片和黑帮片。

80年代初，香港本土意识抬头，影坛掀起新浪潮。《点指兵兵》奠定了警匪片的主要基调，《舞厅》则初显黑帮片的美学造诣。

在警匪片和黑帮片双双迎来发展期的同时，二者间又衍生出另外一个特殊片种，那就是行走在黑白边缘和警匪之间的——卧底片。

卧底可以是警察混入黑帮，也可以是黑帮潜入警队。今天姑且收窄范围，只着眼于卧底混入黑帮的警员，谈谈港产卧底片的发展。

1981年，章国明执导，艾迪、金兴贤、冯爱慈主演的《边缘人》，可以看作是现代卧底片的先河之作。

该片从写实出发，呈现卧底由接受任务到结束卧底生涯的整个过程，仔细刻画了卧底的心理转变和挣扎。

「白布染黑就易，黑的又怎可染回白色呢？」「近得人多似人，近得鬼多似鬼」电影多次借对白寓意卧底回头之不易。

主角阿潮起初还觉得当卧底像玩游戏，并兴奋表示没想到打劫那么轻易，最后却落得「人不是人，鬼不是鬼」的境地。

阿潮的惨死，并非由于黑帮识破他是警察，也没被警方误认为贼，而是他破案过后被居民认出是歹徒同党而活活打死。

《边缘人》为卧底警员塑造了立体鲜明的形象，为日后香港电影的卧底角色写下定义，当之无愧为卧底片的开山鼻祖。

1986年，林岭东为新艺城执导《最佳拍档4千里救差婆》，票房大卖，麦嘉大喜。同年，《英雄本色》爆红后，麦嘉给了林导400万港币，任他自由发挥；1987年，林岭东推出了《龙虎风云》。

《边缘人》的阿潮还没有对悍匪产生感情，而《龙虎风云》的高秋在卧底行动期间，却屡次和匪徒阿虎发展出兄弟情谊；另外张耀扬饰演的警官竟是最大的反派，这进一步模糊了警匪之间的界限。

纵观《龙虎风云》全片，离不开三部电影的影响。第一部即是开卧底片之先河的《边缘人》，第二部是以大圈帮抢劫珠宝行作主题的《省港旗兵》，第三部则是引英雄主义热潮的《英雄本色》。

林岭东在创作的阶段，参考章国明的卧底情节，借鉴麦当雄和李修贤的写实风格，并加入了自己和吴宇森偏爱的浪漫元素。经过多方面的取其精华和去其糟粕，才有了今天所看到的《龙虎风云》。

林岭东谈到：“我拍这个戏前有两个导演我要相信，一个是李修贤，还有麦当雄。麦当雄和李修贤的戏很实，麦当雄着重表现真实人性的丑恶面，讽刺人性；李修贤比较温和，注重低下层的生活。”

“两个好的导演在前面，我找一个出路吧。我强化了风格，从音乐部分、摄影部分、镜头部分加强，还要再加一点浪漫跟他们区分开。他太写实了，麦当雄完全没人性的，我这边加了一些浪漫情结。”

《龙虎风云》上映后，香港影坛掀起了卧底片热潮。从此以后，港片处处有卧底，简称“处处卧”。

尽管章国明的《边缘人》开创卧底片先河，但真正将这一片种发扬光大的还是林岭东的《龙虎风云》。

1987年，麦当雄紧跟热点，推出《省港旗兵续集》，另一边吴宇森和徐克打造了《英雄本色续集》。

这两部续作皆加入了《龙虎风云》的卧底情节，三位大师的一来一往，告诉我们力的作用真是相互的。

《省港旗兵续集》中，在警方的安排下，徐锦江和林国斌、袁日初饰演的三个退伍军人，和资深卧底万梓良配合，混入大圈帮，实施“以圈制圈”的计划。

而《英雄本色续集》中，宋子杰为了侦破伪钞集团犯罪案件，以卧底身份接近龙四；狱中的宋子豪为了保护弟弟，也在警方的安排下回到昔日大佬身边。

两部电影各自披着强盗片和英雄片的外衣进行卧底之事，和《边缘人》《龙虎风云》相比，这两部卧底片最大的突破在于——终于不是一个人在战斗。

徐锦江有了万梓良的陪伴，可以互诉衷肠；宋子杰有了宋子豪的护驾，不至孤身犯险。可惜的是，他们最终宿命和阿潮、高秋一样——一个都不得好死。

当然了，偶尔也有例外。1990年，李修贤执导《风雨同路》，周星驰饰演警方卧底，陈惠敏饰演黑帮大佬，二人同样经历了众叛亲离和忠义难全的苦况。

所幸在片尾，周星驰枉顾警察本职，私自放走陈惠敏逃往江湖。李修贤给了这个悲情故事一个喜剧收场，尽管不符常理，但却尽显英雄主义的浪漫本色。

《龙虎风云》掀起的卧底热潮，突破警匪犯罪题材的边界，跨越不同类型片， 诸如喜剧片《小偷阿星》、色情片《危情》、鬼片《阴魂不散》等。众多“变种”卧底片里，最成功的还是周星驰的《逃学威龙》。

《逃学威龙》以《龙虎风云》的卧底情节为基础，加入《学校风云》黑社会入侵校园的元素，更有片段恶搞《监狱风云》，是对林岭东“风云三部曲”的一次全面致敬。在周星驰的无厘头控场下，该片得以成为喜剧经典。

该片获得票房成功后，永盛连续推出两部续集，只是卧底和校园元素一再遭到削弱，到了《龙过鸡年》时，已沦为一部平常的爱情喜剧。

与《逃学威龙》同期，《喋血边缘》和《忠奸盗》也是卧底片佳作。这两部电影和《小偷阿星》一样，都加入了卧底失忆的桥段。

尽管失忆的前因后果各有不同，但恰巧都在「不想回忆，未敢忘记」的集体情绪下出现。

1992年，吴宇森执导了《辣手神探》，周润发饰演警队神探，梁朝伟饰演卧底神探，黄秋生饰演犯罪头目。

尽管该片还是以英雄主义为主旋律，但梁朝伟极富层次的表演，以及和黄秋生的飙戏，已经初现陈永仁之形。

1994年，王晶和刘伟强联合执导，张学友、梁家辉、张耀扬、陈国邦、江华主演《新边缘人》。

三个性格不同的卧底，一个重情重义的大佬，外加一个蛮横无理的警察，一众实力派将这个常规的卧底故事演绎得非常精彩。

凭借在本片中的内敛深度演出，张学友提名金像奖影帝。该片也是学友电影生涯中的重要代表作。

《新边缘人》将卧底片又推到了一个全新境界，只可惜被淹没在一众血肉横飞的枪战片中，无人问津。

是否可以重新开始？是否真有另一条路？《新边缘人》的导演刘伟强，正是八年前《龙虎风云》的摄影师；八年后，他将卧底片推向了巅峰。

2002年，《无间道》横空出世。该片大胆设置警匪双元卧底，把卧底的悲哀连结到了香港处境的隐喻，将双重效忠的身份危机引到了极限。

《无间道》的创作灵感源于吴宇森的《变脸》。麦兆辉认为《变脸》中交换面孔的桥段在现实中不可能发生，但是否可以不需要手术，将两个角色交换过来。

在麦兆辉和庄文强的创作下，最初只有警察卧底黑帮的故事主线，刘伟强又在原有基础上加了很多元素进去，并加入黑社会的奸细去警局做卧底的另一条线。

陈永仁，渗入黑帮的卧底警察；刘建明，混入警队的黑帮份子。一个难逃宿命，一个陷于疯狂，最终都无法顺利过渡，抵达安身立命的彼岸。

2003年，《无间道2》和《无间道3》先后问世。至此，卧底的悲剧演化成精神分裂，刘建明即使幸存下来，选择做回好人，却已万劫不复。

「三年之后又三年，三年之后又三年，都差不多十年了。」

这几句埋怨，是卧底这条不归路的旁白。战战兢兢，如履薄冰，危险而枯燥，孤独又敏感。十年何妨？这个职业，要的或许是卧底的一辈子。

《无间道》引发了香港影坛的又一轮卧底片热潮。王晶出品的《黑白森林》《大丈夫》《精装追女仔2004》及《戏王之王》等电影，都在谐仿《无间道》的角色和情节。

林超贤的《至尊无赖》、麦子善的《卧虎》、尔冬升的《门徒》、邱礼涛的《黑白道》和《Laughing Gor之变节》等电影，均呈现一种介乎黑白之间，又无法回到某一方的境遇。

另外，自CEPA签署以来，打开了合拍片的市场，同时也令香港电影直接面对内地审查的压力，卧底角色就成了部分电影人为求通过审查的变通之计。

于是，《黑社会》的内地版本《龙城岁月》中，吉米仔变成了卧底，内地版《放逐》的阿火成了卧底，内地版《卧虎》的橱窗设计师也无端改为卧底。

更加好笑的是，在新马泰版本的《古惑仔》中，陈浩南居然是警方安插在洪兴的卧底。总之，故事里的卧底未必能够存活，电影审查却得以顺利过关。

从《边缘人》至今，香港卧底片已经历经40年发展历程。其中有两个高峰期，一个是《龙虎风云》《英雄本色续集》和《省港旗兵续集》陆续涌现的1987年，另一个是《无间道》三部曲问世的2003年。

卧底片作为夹在警匪和黑帮片之间的附属品，精品率奇高。艾迪、周润发、张国荣、周星驰、梁朝伟、刘德华、张学友等巨星皆曾凭借卧底角色荣获或提名影帝殊荣。

而在戏里，那些举步维艰、黑白难分的卧底们，始终无法越过《边缘人》那道上了锁的屋邨铁闸。他们永远逃不脱无间地狱，只在影迷心中一直隐隐长存，无法忘却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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